微凉的秋风吹动了女生深蓝的短发。
早晨,青蓝色的天空云彩很少,澄澈得像被洗过。天空和人行道的格子地面上偶尔有映入眼帘的小黑点作为点缀,是状似麻雀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鸟。它们很怕生,稍微走近就会扑闪着翅膀飞得远一些,发出不大但清脆的叫声。同样被秋风吹动的还有人行道边树上的叶子。叶子仍然是浓厚的绿色,郁郁葱葱的,缓慢摆动着,健康得没有丝毫要掉下的打算。
——明明都是秋天了。
鹤见知利子隐没在不算拥挤但数量可观的走向学校的人群中,习惯性想从单肩包的外格中取出单词本,却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塞了回去。她的步伐不紧不慢,在用手指掠去贴在脸上的几缕发丝之后,又顺势扶了扶鼻梁上的红色镜框;然后微眯起眼,向日光的方向张望。
松雪集就在那里。
他是即使不去刻意寻找也很容易就发现的人。出众的身高,还有同样的感受到秋风的浅褐色发丝和衬衫下摆,他的背影在阳光下充满了柔和的暖色调。又不自觉开始想象他的表情。
怎样的呢?皱着眉?因为没睡好而想打呵欠?因为天气不错而翘起嘴角?不,都难以想象。
今天,跟夏季真是相似啊。
女生试图向着日光慢慢睁开眼睛,几秒后,又匆忙闭上了。
好刺眼。
重新睁开,周围的一切都带上了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光晕。
还有挥之不去的记忆。
她眨眨双眼。
……“面码!”
那个早晨也是如此,她几乎竭尽全力睁开眼睛去凝望初升的太阳的方向,因为面码就在面前啊。那个在树荫下、草地上,流着眼泪的、身体渐渐透明的少女。
少女已经像她们一般大了,在鹤见知利子最后的记忆中,“本间芽衣子”还不是如此。她的头发是罕见的银白色,长到及腰,额前是细碎的刘海;她的皮肤,大概是真正的牛奶色,却丝毫不显病态;她的眼睛宝蓝,时刻都闪烁着独特的光辉;她总爱穿一条有蕾丝的白色连衣裙,胸前同样宝蓝色的细丝带扎成一个蝴蝶结。她总是笑,总是被仁太惹哭;她的裙摆总是摆动着,在没有风的时候也是。嗯,她就像太阳一样,像夏天的太阳,也是超和平busters的太阳。
还有,从鹤见知利子总是望向雪集的时候开始,或者之前,雪集就总是望向那个女孩。
雪集不常笑。但是在秘密基地里,在几乎所有人都玩得太累面码却还能大喊大叫着四处跑的时候,雪集竟然也会望着她跟大家一样捧腹大笑。
那天的秘密基地光线有些阴暗,从安鸣的一句“仁太,是不是喜欢面码啊。”开始,大家就闹了别扭。雪集跟着追逐仁太的面码跑了出去,而她偷偷跟上了雪集。直到她捡起雪集丢下的本应送给面码的发夹,才真的意识到到今天的不对劲有点大。
——大概有一段时间会看不到秘密基地里的阳光了。
只是没想到是以那样的方式。
对于面码的记忆,就定格在了那一天。
女孩消失在那条湍急河流的小桥上。
第一次的消失。
她已记不起她当时的反应,只是记得听到噩耗之后,更为焦急的是扭头看向雪集,在听到大家都最喜欢的本间芽衣子,再也不会跟自己一起长大之后的表情。
雪集好像不会笑了呢。
于是雪集的时间也停留在了夏季的那一天。他近乎执念地去搜集有关夏季和本间芽衣子的事物,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记忆、谴责自己——或许他没有匆忙追出去告白,面码继续追仁太时,就不会跑开得那么不知所措。
雪集对季节的变化反应得很迟钝,在放课后天空已经暗到能看到星星、月亮、店面的霓虹灯牌的季节里,在一片秋季长袖校服的人群中,他宽大的夏季短袖被空气鼓动,真是不能更显眼。
那时她就在他的右后方,轻声叹气,然后咬紧嘴唇上前,故作轻松地说:“已经是秋天了呢,再喜欢夏季校服也不能这么穿吧。何况,就算吹再多的冷风,也不会清醒的。”
他则沉默地侧过头去。第二天,左前方的人整齐地穿上了与众人一样的秋季校服。
在春季、冬季,他亦是如此。
她真的想说,你的季节,我怎么能代为保管。
但尽管曾经最要好的六人疏远、分散,她依然在他身边,努力跟随着。
在他漫长的夏季里,她小心翼翼走近,用尽了时间和勇气,终于成为了他的理解者。
而十年后,六人因为面码再度重聚。在这个如猛兽般的夏天的末尾,已经逝去的少女、所有人朝思暮想的少女,流着眼泪,说,最喜欢大家了,还想和大家在一起,所以,努力实现了愿望,要成佛了。
她果然,永远也比不上那个少女。
——“面码,我也最喜欢你了!”
——“面码,找到你了!”
在最后的捉迷藏中,少女第二次消失了。
手中纸条上是面码的字迹,写着“我最喜欢温柔的鹤子了”,还是真实的触感。
一切又会不同了吧。
雪集还会继续依赖着夏季吗?还是专心地等待与少女再见?抑或是已经释怀,足够独自面对春夏秋冬?
但是,她该怎么去面对雪集呢,曾经隐藏在最深处的心思,全部,都毫不保留地,和大家一起,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。
这只有面码能让大家做到,她并不后悔。
但是——“我喜欢雪集。”
"即使成为替代品我也甘愿。”
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。
所以,在夏末之后,她避过了雪集,只是远远注视着,就好了。
“偷窥不好玩吧。”只是他何时走到了,与自己并肩的位置。
她该怎么逃离。
"啊……雪集,早上好。”
多么不合时宜的回答。
她想绕过视线,想捂住耳朵,想快步走开,不想听见回答,却发现什么也做不到。
他不知是不是无奈,微微苦笑,又很快正色起来,一字一句认真地说:“
——以后还是一起上学吧,你总不可能一直避着我。
——对于你,我也有不能不说的话。
——你一直在我身边的吧。
——你一直在努力把我拉出回忆吧。
——就算你说过我是‘没看头的家伙,只有长相还好。’
——所以,也请让我成为你的理解者吧,虽然可能要花费一些时间。
——谢谢你。”
今天,已经是秋天了,走出了夏季的雪集,这样说。
刚踏入校门的时候,手心突然被塞入了什么,传来一丝凉意。
他侧过头来,是微笑的表情。
——真是难以想象啊。
她轻轻抓住那个发夹,拨起一边的刘海,用发夹夹住。
发夹的图案是淡粉色的花,中心是柠檬黄。崭新的发夹,跟她当年在草丛中捡起的那个,一模一样。
跟眼镜有些不协调吧,发夹。
——那又怎样呢。
只是突然的,她有点想哭。
课上。
她的视线与他相撞,她摆着严肃脸示意:请好好上课,年级第二。
他说:“年级第四,你也是。”
低头放下铅笔,笔下,笔记本上,是阳光下,他的背影。
还有三个季节,就是夏天了。
这三个季节,也要认真度过啊。
FIn.